刘杰自己也纳闷对于居住的选择怎么这么自我矛盾,这个当过电影《十七岁单车》摄影的艺术家,一到北京就花了几乎全部家当买了一个四合院,结果“刚一住进去就开始盘算怎么卖掉重新买个房子,但是等一搬出来又开始向往”。现在他又在寻找有没有合适的中式设计四合院,想搬回去住。“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欣羡那种中式居住,但一住进去又马上觉得不舒服,比如上厕所啊,保暖啊,所以又想搬,到搬出来的时候心里又向往,很矛盾。”刘杰对记者说。
该怎么解释这种现象?“我以为是中国的富人开始在居住上觉醒,开始有审美自信了。”北京大学建筑系教授董豫赣这么分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心虚到不敢审美,所以都要借着别人家的标准审美。现在开始有钱的这些人,已经不需要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过得好不好了,他们本能地发觉自己向往的居住不是欧陆风格,也没办法是全部的古式。要理解居住是个系统工程,一种好的居住应该要适应生活方式、社会组织方式和它们随之产生的文化。欧陆风格演化自西方,因为我们的生活被西化了,所以它在生活方式上好像比中式装修传统的住居更适应我们。但是在文化方式和精神方式上,从本质上应该还是没办法和我们契合。实际上,中国传统的住居方式之所以开始使越来越多的人重新向往,是因为从本质上这种居住更能唤起我们的记忆,催生我们脑子里的那套文化结构。比如铺地板的砖为什么一定用方砖?因为老祖宗觉得地是方的。不过,中国过去传统的居住是适应古代生活方式的,已经不是我们现在日常生活的合适载体。有经济能力住上好房子的人遇到的痛苦是,在欧陆的房子里他们找不到精神和文化的契合,在古代中式建筑里找不到舒适的生活起居。也就是说,他们觉醒的时候,却找不到合适他们需求的居住,对这些想买别墅的人来讲,他们找不到中式装修别墅。”
实际上,这样自我矛盾的不止刘杰一个。泰禾(香港)集团副总裁沈琳曾在一个别墅论坛上引用中国别墅指数研究,公布过2004年上半年的一个调查数据:在对别墅的购买倾向上,选择欧陆风格从过去的100%突然回落到25.8%,而愿意选择中式设计风格的则上升到20%左右。她由此解读出两个趋势:越来越多人开始厌倦欧陆风格的居住,越来越多人开始回归中式居住。
“如果能克服土地的矛盾,中式别墅应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从理论上讲,在中国古代的居住方式上改进它生活功能的不足以适应现代社会,然后延续它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契合。我觉得最容易改造的是苏州园林,因为它的布局方式最容易在现代生活方式下复制——苏州园林的住宅实际上是变体的四合院,它还出现了与现在居住方式接近的楼房,而它的园林还纯粹承载着中国式的精神和文化。”董豫赣说,“其实出现找不到中式别墅的这种尴尬是一种进步,证明我们意识到了,也开始在寻找了,这对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后的中国近代居住史有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甚至也可以说是回归中国传统居住的重新启蒙。”
“从现在的条件看,能构造出和中国人契合的现代式居住还是需要别墅。”五洲建筑设计研究员副总工程师周静敏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年世界各地的集合式居住研究,她对记者说,“因为中国传统文化是演化自天地的,要达到居住上精神的契合就必须满足这个条件,所以从这个角度,一般城市中的集约住房难以承载。或许这不是一个严谨的表达,实际上在西方,别墅是第二居所,它并不承载居住功能,而是为单一的娱乐功能而修筑的,比如专门为观山、观海,专门为滑雪、过田园生活。而中国古代的别墅,也经历了多种方式的变化,最早出现的南朝谢灵运的别业,其实是集经济和休闲为一体的大片建筑,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庄园。实际上杜甫草堂也是这一类建筑,不同的是谢灵运的庄园体系庞大,还有大量属于他的耕夫,而杜甫的草堂只有一亩大,自己种植。这类别墅既是他们物质生活的保证,也是精神生活的空间。而再接下来最著名的是王维的辋川别业,这个别墅一开始是为了他母亲修道用的,建在山川之中,后来他退隐于此。从这些看,别墅这个概念在中国传统概念中也从来不是第一居所。不过在这时候,我用别墅这个词是为了突出‘墅’字,也就是有一方自己的土地。现在的中式设计房子,应该说只有别墅能有自己掌控的土地,能够直接与天地之间产生对话,土地实际上已经成了决定我们是否能回归中式风格居住的重要环节。”